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看着张小敬左右为难的窘境,萧规十分享受。
他努力把身子挪过去,贴着耳朵低声说出了一句话。
天宝三载元月十五日,辰初。
长安,长安县,安业坊。
在街鼓急促的鼓点声中,李泌一撩袍角,疾走数步,径直来到自雨亭下。
他抬起头来,毫不畏惧地盯着亭中那位大唐除了天子之外最有权势的人,也是自己最大的敌人。
对方也同时在凝视着他,只是自矜身份,没有开口。
李泌身后传来纷乱的脚步声,旅贲军的士兵们也一起拥过来。
他们迅速站成一个弧形,把整个自雨亭严密地包围起来。
李林甫身边的护卫眉头一挑,拔刀就要上前,却被主人轻轻拦下。
李泌双手恭谨一抱,朗声说道:“拜见李相。
” “李司丞有礼。
”李林甫淡淡回道,带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。
他身材瘦高,面相清癯,头顶白发梳得一丝不苟,活像是一只高挑的鹤鹳。
李泌注意到,对方用的称呼是他的使职“靖安司丞”,而非本官“待诏翰林”,可见李林甫已然判断出吉温夺权失败,并且接受了这个结果。
今天这位李相一直在跟靖安司作对,现在终于示弱认输了。
想到这里,李泌不由得精神一振。
李林甫为相这么多年,示弱的时候可不常见——他如此退让,果然是因为被自己击中了要害? 想想也是,这个幕后黑手在最接近胜利之时,在自己最隐秘的宅邸被靖安司堵了一个正着,心旌动摇也是应该的。
一念及此,李泌含笑道:“这自雨亭兼有精致大气,若非李相这等胸有丘壑之人,不能为之。
” 李林甫捋着颌下的三缕长髯,眼神一抬:“亭子样式确实不错,老夫致仕之后,也该学学才是。
” 从回应里,李泌感觉到了对方的虚弱,他摇摇头,从怀里掏出一份手实,递过去:“李相说笑了。
下官已查得清楚,这里难道不是您的隐寄宅邸吗?” 蚍蜉曾在这座宅子里停留,那么只要咬定宅主身份,无论如何他也逃不脱干系。
此时兴庆宫情况未明,李泌必须敲钉转角,把最大的隐患死死咬住,才能为太子谋求最大利益。
李林甫接过手实略扫了一眼,抖了抖冷笑道:“不过写了陇西二字,就成了老夫的产业?长源你未免太武断了。
”李泌早料到他会矢口否认:“若非李相外宅,那就请解释一下,勤政务本楼春宴未完,为何您要中途离席,躲来这一处?” 他本以为李林甫会继续找借口狡辩,可对方的反应,却大大地出乎他的意料:“难道不是长源你叫老夫过来,说有要事相商吗?” 李泌一怔,旋即脸色一沉:“在下一直在靖安司忙碌,何曾惊动过李相?再者说,以在下之身份,岂能一言就能把您从春宴上叫走,李相未免太高看我了。
” “若在平时,自然不会。
可今日先有突厥狼卫,后有蚍蜉,长安城内惊扰不安,若关系到圣人安危,老夫不得不谨慎。
”李林甫从怀里亮出一卷字条,上头有一行墨字,大致意思是天子有不测之祸,速来安业坊某处宅邸相见,毋与人言云云。
落款是靖安司。
李泌道:“李相在靖安司安插了那么多耳目,岂会不知当时贺监昏迷不醒,我亦被蚍蜉掳走,怎么可能有人以靖安司的名义送信过来?” “正是不知何人所写,才不能怠慢。
”李林甫点了点字条背面,上头留有一个圆形的洇迹,“这字条并非通传所送,而是压在老夫酒杯之下。
” 李泌一惊,因为太子在春宴现场接到的两封信,也是不知被谁压在酒杯之下。
原本他推测,这是李相故意调开太子,好让他成为弑杀父皇的嫌疑,可现在李相居然也接到了同样的信,这顿时让事情变得扑朔迷离。
同时把太子和李林甫都调开春宴,这到底为什么? 不对!李泌在心里提醒自己。
不可能有这种事,太子和李林甫之间,一定有一个在撒谎。
他捏紧了拳头,放弃虚与委蛇的盘问,直截了当道: “李相可知道,适才太上玄元灯楼发生爆炸?” 李林甫面色一凛,急忙朝着兴庆宫方向看去。
可惜暗夜沉沉,晨曦方起,看不清那边的情形。
他们刚才听见了爆炸声,可还没往那边联想。
现在李泌一说,李林甫立刻意识到其中的严重性。
“怎么回事?”这位大唐中书令沉声问道,眉头紧绞在了一起。
李泌暗暗佩服他的演技,开口道:“怎么回事,李相应该比我清楚。
您一直觊觎靖安司,还埋下眼线,引狼入室,岂不就是为了这一刻吗?”李泌这时豁出去了,说得直白而尖锐。
他一挥手,周围旅贲军士兵立刻举起弩来,防止这位权相发难。
李林甫为相这么多年,脑子一转,随即明白了李泌为何气势汹汹来围堵自己。
几个护卫大惊,下意识把主人挡在身后。
他处变不惊,推开护卫,挺直胸膛走到亭边,淡淡道:“长源,这是一个阴谋。
” 李泌忽然很想大笑,口蜜腹剑的李林甫说这是个阴谋,这是一件多么讽刺的事。
“李相难道对靖安司没有觊觎之心?难道不日思夜想扳倒太子?” 李林甫双眼透出阴鸷的光芒,唇角微微翘起:“你说得不错。
可在这件事上,若我早有算计,这时该死的便是长源你才对啊。
” “因为在你们的算计里,我早就该死了!” 李泌不再拘于什么礼节,上前扯住李林甫的袖子。
李林甫叹了口气,缓慢地摇了一下头:“你我虽然立场不同,但老夫一直很欣赏你的才干。
可惜你如今的表现,真让老夫失望。
” “李相不妨随我返回靖安司,慢慢分辨剖析。
” 李泌只当他是穷途末路,胡言乱语。
这件事的脉络,他已完全弄清楚了:李林甫是蚍蜉和突厥狼卫的幕后黑手,又在靖安司安插了内应。
两者里应外合使得靖安司瘫痪,绑走李泌。
然后李相一边趁机指使吉温夺权,一边让蚍蜉发动袭击。
他自己为避免被波及,提前离开勤政务本楼,躲在这处宅子;同时又让蚍蜉用李泌把太子李亨调开。
这样一来,便可让世人误以为这次袭击,是太子为弑杀父皇夺权所为,将其彻底扳倒。
谁有能力策动突厥狼卫和蚍蜉?谁对长安城内外细节如此熟稔?谁有能力把局面上的每一枚棋子都调动在最合适的位置? 整个计划环环相扣,缜密细致,绝非寻常人能驾驭。
无论从动机、权柄、风格还是诸多已显露出的迹象去推演,只有李林甫才玩得起来。
这计划中的两个变数,一是张小敬,二是李泌。
蚍蜉钓出李亨之后,原本要把李泌灭口,可万万没想到他居然在张小敬的协助下逃了出来。
于是整个阴谋,就这样被李泌拎住安业坊的宅邸,一下子全暴露出来。
什么靖安司的字条,什么不是这座宅邸的主人,全是虚诳之言。
李泌懒得一一批驳,他相信以李林甫的眼光看得出来,在如此清晰的证据链条面前,再负隅顽抗已毫无意义。
他手执李林甫的手臂,从自雨亭出来,口中大喊:“靖安司办事!” 护卫们试图挡住,可旅贲军士兵立刻把他们两个人围在队形之中。
这时李林甫的声音,再次响起:“长源哪,你这么聪明,何至于连这一点都想不到?这件事,于我有何益处?” 这句话声音不大,可听在李泌耳中,却如同惊雷一般。
他的脚步僵在了原地,转头看向这位罪魁祸首。
对方神情从容,甚至眼神里还带着一点怜悯。
李泌发觉自己犯了一个错误,一个非常大的错误,一个他一直在内心极力去回避某些猜想而导致的巨大错误。
姚汝能放下酸痛的手臂,小心地将紫灯笼搁在一个倒马鞍式的固架上,这才把身子靠在大望楼顶的挡板上,长长呼出一口气,眼神里却不见轻松之色。
李泌许诺给他配备资源,可是懂得望楼通信的人实在太少,所以他只能亲力亲为。
如今六街的街鼓已经响起,四方的城门也已经关闭。
李泌交给他的任务,暂时算是完成了。
如果想彻底恢复原来的通信能力,还得花上几天时间,但目前至少不会耽误大事。
自从在监牢被放出来以后,姚汝能大概了解了一下整个长安的局势。
事态发展之奇诡,令他瞠目结舌。
姚家几个长辈都是公门出身,从小就给姚汝能讲各种奇案怪案。
可他们的故事加在一起,也没眼下这桩案子这么诡异。
姚汝能觉得胸口无比憋闷。
眼前的这场灾难,明明可以避免,若不是有各种各样的掣肘,恐怕早就解决了。
这么单纯的一件事,为何会搞得这么复杂?眼下张小敬不知所终,檀棋下落不明,徐宾甚至在靖安司的腹心被杀害,这明明都是不必要的。
难道这就是张小敬所谓“不变成和它一样的怪物,就会被它吞噬”? 姚汝能痛心地攥紧了拳头,如果不念初心,那么坚守还有什么意义!他几个时辰前在大望楼上愤然发出“不退”的誓言,正是不想变成一头沉沦于现实的怪物,哪怕代价沉重。
他相信,张都尉一定也在某一个地方,努力抗拒着长安的侵蚀。
姚汝能向所有的望楼发过信号,询问张小敬的位置,可惜没有一栋望楼给出满意答复。
张小敬最后一次出现在望楼记录中,是子初时分在殖业坊,然后他便彻底消失,再无目击。
姚汝能正在想着张小敬会在哪里,这时旁边的助手喊道:“巽位二楼,有消息传入!” 以大望楼为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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