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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、带笑逆风去 飞一趟 第十四章(1/5)

往事就是这样, 来得似火, 去得并不如烟。

真相如果太重, 是连自己也要欺骗的。

在这个城市,虽然暖春如馨,但有时候会有猝不及防的倒春寒。

江湖一出门,就被一阵寒风呛住,她咳嗽了两声,紧了紧身上的风衣。

自江家驾车去徐家老宅并不远,这条路江湖已经熟悉了。

这次二度走上这条路,同第一次走的时候有了天壤之别。

自天堂堕入地狱,也不过如是。

而一切,终须去正式面对。

江湖把车拐进那条弄堂,开到终点,在徐家的停车库把车停好了,深深吸了两口气,才下了车。

徐家弄堂边的一座小花坛不知何时栽了桃树,江湖不记得第一回来的时候看到过这样的景致。

此时艳春三月,桃树风华正盛,一朵一朵缀于枝头的粉红小花开得分外妖娆,远远看去,仿佛一簇一簇的蝴蝶翩翩飞于其中。

江湖在桃树下站定片刻,想起徐斯送给她的竹节海棠,也是有着这样俨然的花姿。

只是海棠花小,不若桃树壮观,拥有这样壮观的花团锦簇的蝶飞之态。

江湖轻叹一声,摁下了徐家的门铃。

很快就有家政服务员过来开门,江湖说:“我是上周和洪女士约好了今天十点的,她从意大利回来了没有?”对方点点头,把她引上了二楼。

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,徐斯的母亲就给过江湖一个出乎意外的下马威,而后她又乍见洪蝶手上让她联想万千的手镯,导致并没有将徐家好好端详。

徐家的一楼客堂间还是上一回来的模样,几乎没怎么改变,也许这个模样被维持了很多年,已是徐家一段不变的历史背景。

这同江家一样。

父亲从不轻易改变家内装饰,老式的家具老式的摆设万年不会更变。

这是属于他们的历史。

江湖上了二楼,靠东的一间客厅正是上一回吃饭的那间,再往西还有三间房,家政服务员把江湖引进朝东的一间。

一进去,原来是间花房。

内室全部用透明玻璃塑顶,阳光透进来,暖暖的姹紫嫣红,满满的一室花香,让人说不出的通体舒适。

洪蝶穿了一身白色便装,提着水壶,正给一盆海棠浇水。

阳光在她身后,花红在她身前,洒出的水珠好像起了一层轻雾,人在缥缈之间。

江湖在门口静静站着,家政服务员不知何时已经退了出去。

洪蝶把头抬了起来,脸庞如玉一般白润。

因为阳光的普照,江湖几乎看不出来她脸上的岁月风霜。

她的笑容依旧和蔼,朝江湖招了招手,“你来了,这里坐。

” 江湖绕过门口的两盆花,一步踏进花房,才恍然发觉门口摆着的是两盆令箭荷花。

春天的令箭荷花尚未开花,翠绿的茎叶却有十分的精神。

洪蝶笑道:“你对这花很熟吧?徐斯前年叫人特意搬了一盆出去。

” 她指了指跟前,江湖走过去,那边放了一条藤木长凳并一座方木茶几。

洪蝶说:“这里还和徐斯的外公当年布置的一样,没有在花房里加舒适的桌椅,老人艰苦惯了的。

” 江湖小心翼翼地坐在长凳的一角。

洪蝶放下了手中的水壶,落落大方地坐在另一角。

方木桌上放着一只英式的骨瓷茶壶并两只茶杯,她伸手翻开茶杯,倒了茶,再推到江湖的面前。

茶叶很好,一股清香扑鼻,在花香四溢的花房内竟丝毫没有被冲淡。

江湖执起杯子来,轻轻吹气,轻轻抿了一口。

洪蝶只是一直看着她,等她放下了杯子,才慢慢开口讲道:“好孩子,真不错,再困难难堪的情形,都能挺住。

” 江湖定定地望着杯中的茶叶,旋转,及至尘埃落定。

洪蝶笑,“我一直在想,你什么时候会来找我。

” 江湖仍望住茶杯内的茶叶。

洪蝶朝门口令箭荷花的方向点了一点下巴,“那只花盆,本来是一对,有一只被徐斯搬走了,现在又被放在他的办公室里。

现在这一只上头写着一句话。

” 江湖是有着极好记性的,她马上就可以讲出来,“想人生待则么?贵比我高些个,富比我松些个。

呵呵笑我,我笑呵呵。

” 洪蝶笑,“你果然是天分极高的孩子,江旗胜有你这样的女儿,他应该可以瞑目了。

” 江湖凄然地又抿了一口茶,安抚住自己蠢蠢而愈发激越的心。

她问:“富贵确实只如浮云,呵呵一笑,人生就过去了。

不是吗?我爸爸已经不在了。

” 洪蝶侧目,好好看了她一会儿,想要抚一抚她的发,被江湖一个瑟缩躲开。

江湖把头抬了起来,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能平直坦然一些,“洪姨,今早我很冒昧地给您这个电话,我是想问您讨您还欠我的下半场故事。

我想,您心里是有数的。

” 洪蝶收回了手,也自顾自抿了口茶,“下半场,是呵,我还欠你下半场的故事。

”她问,“江湖,你知道了些什么呢?” 江湖毕竟还是定力不足,手微微发了颤,她说:“我去过漠河县,我打搅了爸爸的老同学,知道你和我爸爸早就认识了,他们都说你们以前谈过朋友。

我想起了你在天城山给我说的故事——”江湖绞紧了自己的双手,这个她存在心里的问号,令自己午夜梦回都会忍不住战栗的问号——这一刻,终于即将揭晓,“我在想,一直在想,这个故事和我爸爸的关系——” 洪蝶把目光从江湖的脸上移开,不知落在花房内哪簇花团之中。

她说:“我上次的故事讲到哪里了呢?”她捶了下额头,“对了,讲到丫头从监牢里出来了。

” 洪蝶的神色慢慢变得凝重,“情人不讲钱,商人不讲心,奸人不讲义,任何倒过霉吃过亏的人都应该记住这些道理。

记不住,再摔一次,是自己活该。

但是,十八岁的丫头不懂这个道理。

” 被放出来的丫头,再也没有一天睡踏实过,明月当空,也是看成魑魅魍魉,每日每夜,备受煎熬。

她的乡亲因为她和她父亲犯下的罪行而疏远了他们,她的存在就是村里的一场笑话。

这时候她大病了一场,整整七天烧得天昏地暗,等到她清醒过来,只觉得眼前满是蝴蝶飞舞,抓不住现实世界的边际。

她起身,很艰难地给自己倒了一杯凉茶,杯子里都是茶垢和灰尘,她已渴不择杯,全部喝了干净。

然后坐在炕上,所有的神志回归以后,她只想问个为什么。

她不知道小荣为什么就这样走了,为此她找过班长,也找过兵团的团长。

班长和团长都告诉她,因为组织纪律什么都不能告诉她。

团长的老婆见她瘦得可怜,偷偷拉了她到一边,语重心长地说:“丫头,别再把心放在良心被狗吃的男人身上了,你爹就是他告的。

” 这天,如遭雷击的丫头不知是如何挪动自己沉重的脚走回家的。

她在四壁贴满剪纸蝴蝶的家中枯坐了一整晚,心里只是反复转着同样的念头——一定要寻到小荣问个清楚,也许,也许一切只是误会,并不像团长老婆讲的那样。

小荣也是自身难保。

也许,小荣是求过情的。

她又找到了班长家,赖在他的家门口不愿意离开。

班长也得到了回城的指标,正和老婆打点行李。

他的老婆禁不住丫头的苦苦请求,劝班长把小荣留下的在上海的地址给了她。

从漠河到上海,这是一条迢迢崎途。

丫头把全副的家当都变卖了,买了车票,自漠河摸到了哈尔滨,又买了火车票到了首都,在首都的火车站排了好几天的队,才买到去上海的火车票。

坐在从北向南的火车上,丫头强迫自己挺着腰,一直看着火车窗外一座接着一座的山峦,好像崎路永无止境。

经过了这些崎途,她终于到了上海。

丫头从来没有到过这么大的城市,马路这样的宽,车子这样的多。

她背着行李过马路,没有看清红绿灯,险些被面包车撞了。

车里的司机骂着她听不懂的上海话,她害怕极了。

上海的弄堂又这样窄,弯弯曲曲,交叉纵横,她一条一条地找,都没有找到她要找的地址。

而身上的钱越来越少了。

丫头没有办法再住到招待所,只能在火车站的雨棚下临时给自己铺了个床铺。

有捡垃圾的流浪汉见她漂亮,几次三番想欺负她,她只好战战兢兢地躲到车站的岗哨亭边上。

岗哨亭的老警察看她可怜,给了她热水和点心。

上海有种点心叫生煎,丫头吃着生煎,就在想,为什么要叫生煎?难道这不是活生生的煎熬吗? 老警察问她要来了地址,帮她问了问人,原来这处地址的人们被分配到一家鞋厂,全部搬进了市里分配给鞋厂的宿舍区。

丫头问来了宿舍区的地址,竟然是在浦东。

又要坐车又要坐轮渡过江,那边一片芦苇茫茫。

丫头咬了咬牙,凌晨时分就起身赶了一个早,坐轮渡过了江。

她第一次看到黄浦江,昏暗的天,黄色的水,江风阴冷阴冷,直吹到人的骨头里。

她下了船,找不到该坐什么公车,只好一路问着人一路走,还是走不到那个遥远的地方。

终于走到这个地址的时候,太阳已经高高升起。

她永远都忘不了这天的朝阳如血,老旧的工厂旁边是一片一片的农田,田埂上满是随风摇曳的黄金花,荒凉而萧索。

工厂的门口挂着红绸,有一个工人模样的人走了出来,手里挑了-杆长长的鞭炮,又有好几个工人跟着走了出来。

他们说说笑笑,其中一个掏出了自来火,擦一下,一星火点,巨响冲天,震耳欲聋。

有一辆黑色小汽车从远处开了过来,如一只黑黝黝的怪兽,里头钻出一个健朗的身影。

丫头捂住胸口,看着那边工人又兴高采烈地拿出几支高升,放在马路中间点燃。

嘭的一声,高升在半空中炸裂,仿佛一颗炽热心脏被活生生炸开。

所有的工人都簇拥着那个身影,往工厂里走去。

丫头站在这头,竭尽她的全力。

她在盯着那个身影,怎么这样的熟悉? 他穿了一身触目的黑西装,要多体面有多体面,他还把头发留长了,有了点刘海,不像以前那样总是剃出青青的头皮。

他——他的胸前还别了一朵大红花。

丫头摇摇欲坠,伸手就抱住身边的电线杆子,她在想,胸前别着大红花是个什么意思?她软软地坐在了电线杆边上。

丫头在工厂附近徘徊了三天,才终于又看见了小荣。

小荣的身上没有穿西服,而是穿了一身工人的蓝布装。

工人的蓝布装没有那么触目了,让她能大着胆子在他身后叫了他一声。

小荣回过头来,眼中既没有惊慌,也没有失措,只是微微皱了一下眉头,用熟悉的怜爱的口吻说:“傻孩子,怎么跑来了这里?” 他把她领到了工厂附近的招待所,一路上遇见不少熟人,他同他们打招呼,他们都狐疑地看了看丫头,小荣没有多解释什么。

到了招待所里,小荣又出去买了一袋苹果,回来给丫头削了个苹果。

丫头拿着苹果,小荣把她抱在怀里,一手抚摸着她的脸。

他的气息温暖,让丫头把什么话都哽在喉咙里讲不出来。

许久许久,小荣终于说:“我还要上班,等我下班过来我们再聊,好不好?” 丫头只好点头。

小荣给她买了招待所里的洗澡票,领着她到澡堂子门口,说:“你先洗个澡,好好睡个觉。

” 丫头扭头就看到澡堂子门口的玻璃上倒映出自己邋遢的模样,而面前的小荣这么白皙俊秀。

她红着面孔,进了澡堂,把身子搓洗干净。

晚上小荣又过来了,带来了两瓶可口可乐、一包红肠、一包夫妻肺片、半只烤鸭。

他没有说什么话,只是把菜使劲地都往丫头的碗里夹。

丫头饿了好多天,是被饿狠了,乍见这许多好吃好喝,狼吞虎咽吃了好几口,才想起来一连串想要质问的问题和发泄心中累积的愤怒。

可是小荣没有给她这个机会。

这天有很好的月色,小荣见到抬起头来的丫头,还是当日树林里的那般鲜嫩妍丽的颜色,便俯身吻了下去。

丫头永远都记得,在小树林里的那夜,小荣给她吹了一曲《小小竹排江中游》,她偎依在小荣的怀里,小荣的亲吻像山风一样温柔,小荣的眼神却像山火一样热烈,可以将她焚烧至死。

她只要看见小荣的眼神,就发不出任何的声音,怀着的一颗心,可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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